第106节

在这幕戏终于结束后，何大磊终于绷不住了，一个一米八的凶悍黑脸壮汉哭得像是个三百斤的孩子，眼泪不要钱似的哗啦啦直流。
  “呜呜呜……这、这，方杰生好可怜啊，年纪轻轻地就没了妈，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啊！”
  他这种又是可怜又是好笑的大哭，让众人立刻就出戏了，甚至眼含热泪地笑出了声。
  洛十方用湿毛巾抹了把脸，无奈道：“大磊哥，你不是看过剧本吗？”
  “剧本是剧本，咱又看不到人脸，这感觉怎么会一样。”
  何大磊在十分钟后才终于缓过来，整张脸黑红黑红的，讷讷道：“刚才失态了，我接下来一定分清楚现实和戏，不会再哭了。”
  但事实证明，立下的flag总是要收回的。
  在后续的灵堂戏和探监戏中，何大磊的情绪完全被洛十方的演技所牵引，又是悲伤又是愤怒的，这也着力证明了洛十方的好演技。
  灵堂戏是全剧悲伤的最高潮之一，洛十方完美地演绎了一个失去亲人的少年。
  方杰生本来可以不坚强，但此时却不得不坚强，因为这个家已经摇摇欲坠了，他的无良舅舅过来抢夺遗产，继父不善言辞且身体不好，他作为家中的长子，作为大哥，就必须为这个家撑起一片天！
  而探监戏则是全剧最爆炸的一幕戏，没有之一！
  前继父被拷上了手铐，坐在了一张桌子旁，却拒不承认自己杀人，因此还没被彻底收入监狱里。即便大家都知道人是他杀的，可暂时没有决定性的证据将他摁死。
  这就是以前没有监控的弊端。
  接待室中，方杰生缓缓步入，这间屋子里跟着三个警员，生怕犯人暴起。
  方杰生竭力掩盖着自己的愤怒，他燃烧火焰般的双目、握紧的拳头、凸起的肌肉、颤抖的身体……无一不在展示着他的忍耐。
  “你杀了我妈，她忍受了你两年的暴力，好不容易找到了现在的爸，我们本来可以组成一个幸福的家庭，是你毁了这一切。”
  他的声音犹如火山喷发前的烟雾，灼灼的空气升入天空，让这个世界都变得躁郁阴沉。
  但对方却有恃无恐道：“没有证据的话，你可不能乱说。”
  “没有证据？乱说？”方杰生怒极反笑，笑得杀意十足，“证据会被找到的，是你杀的人，你逃不掉，我相信法律会给我一个公正的答案。”
  “呵~可是你这小子，连亲手报仇都做不到……就跟你以前一样，当了老子一天儿子，就永远是老子儿子。你妈这么快就背着我找了另一个男人，说明她就是个荡妇，她该！”
  “你说什么？”
  方杰生面上的冷静面具终于崩成一地碎片。
  “像你这样的人渣……垃圾……为什么……要抢走我们的幸福……”
  他就像是一个发狂的野兽，嘴角在颤抖的时候，用力一咬，便直接咬出一道血痕。
  “滴答”
  鲜血滴落在了桌面。
  此时的他在嫉妒的愤怒下身体狂颤，表情无比狰狞，本就英挺的剑眉皱得像极了出鞘的利剑，双眼的眼白遍布血丝而瞳孔则闪动着凶光，浑身透露出癫狂的气息，让人望而生畏，不敢靠近。
  而跟洛十方对戏的饰演前继父的实力派演员都被吓到说不出话来，面色在一瞬间变得煞白，露出惊恐之色。
  老实说，这是洛十方第一次演出愤怒到狰狞的模样，他之前的两个角色，寒澈和文怜君，都是偏向内敛的、不外放的，骄傲得超凡脱俗，唯独这次的方杰生是一个被现实折磨的活生生的人。
  洛十方甚至在现实生活中都从未露出过这样的表情。
  “咕嘟~”
  孟成和吞了口口水，既害怕又兴奋。
  这样的洛十方，绝对是前所未有的，屏幕里的他，彰显着极致的怒火，如同沐浴火焰的死神，令整个镜头都染上了疯狂的氛围。
  害怕的同时，却又心疼他。
  究竟是多么的痛苦，才能让这个本该阳光沉稳的大男孩，露出这样的表情？
  要恰如其分地演出好“夸张”的愤怒，难度非常大。
  在场众人都在反思自己是否低估了洛十方的演技。
  ——这演技，完全可以拿影帝水准了好不好，这一幕完全成为名场面啊！
  而镜头里，方杰生终于爆发了。
  他一拳揍到了前继父的脸上，直接将他揍倒在了地上。
  警员见状，连忙上前，将情绪激动的方杰生往外带。
  而此时方杰生还在疯狂地挣扎着，恨不得扑上前一口口将仇人的血肉咬下来。
  “只要你，只要你有朝一日出狱，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！绝对不会！！！去死，去下地狱！！！”
  洛十方的声音本身带着一股魔力，能够激起观众的情感共鸣。
  他演绎的愤怒，让观众们沉浸在他的愤怒中而愤怒，在观众眼里，已经看不到洛十方，只剩下“方杰生”了。
  但对于洛十方而言，这几幕戏都是他拍了十几遍二十几遍，私下里练习过很多次，才终于定下来的。
  拍戏的时候若是带入真实情绪，那么剧烈的情绪起伏就像是魔法攻击，非常消耗精力，就算是他都会感到疲惫。
  好在最艰难的几条戏过去后，接下来便是一片海阔天空。
  参演《大哥》的演员都是具备实力且十分注重效率的人，洛十方更是将情绪爆发的戏放在两三天的时间内集中拍完，拍完后他就几乎要累倒在地了。
  心累。
  在拍戏的时候，洛十方还往往是素颜状态，只是偶尔会在脸上稍微擦点粉，来表现憔悴虚弱的状态，跟古装剧不同，现代剧的服饰与妆容更加简洁，贴近日常生活，在准备时间上便缩短了许多。
  而等他的独角戏拍完后，便需要两位童星就位了。
  《大哥》中，方杰生的继弟继妹都是九岁以下的小孩儿，而年纪大的那个继妹则是一个正处于童星到小花过渡期的女演员，三人在原先已经拍过《亲爱的兄长》的情况下，对于角色的把握比起第一次拍的时候更加轻车熟路。
  不过三位小演员的生活非常辛苦，不仅每日都需要呆在剧组准备工作，在拍完戏后也没有休息时间，因为他们需要完成老师布置的功课，并且额外去做一些习题。
  就算是洛十方，都不得不佩服起三位小演员的毅力，同时也不禁感慨：这样的孩子，童年真的会快乐吗？以后回忆起来，如果只有工作的话那不是很无聊吗？
  事实上，他无法理解这种一昧施压的教育方针，但三个孩子却都已经习惯了。
  直到其中的小女孩儿因为到了睡觉时间，却因为做不完家长额外布置的书法作业而大哭，并表示自己手痛时，家长的一句“不想做就直说，不可以撒谎”让洛十方有些不满和困惑。
  “姐，孩子的手指头扭到了，看上去已经扭了半个小时，她这么久都坚持下来，你这两天要让她休息，小孩子的扭伤没那么容易好的。”
  每一个正常母亲都是爱着孩子的，只是教育理念让她们有时候会做错事，在听到了洛十方的话后，对方讪讪道：
  “哎呀，看来是我误会她了。不过小孩儿扭到手是很常见的事情，晚上睡一觉第二天起来就好了，我小时候胳膊脱臼第二天还跑跑跳跳的呢，可这书法一天不写就会落后别人一步，而一步步落后得多了，到时候她就会落后别人许多，然后以后上不了好学校，找不到好工作，不能在社会上做一个成功的精英人士。”
  语毕，对方还看了年轻的洛十方一眼，语重心长道：“你看看你，现在还是上大学的年纪，就出来闯荡了。演员这一行啊，不太稳的，还是去国企工作最好，薪资待遇不错而且福利好，我们家囡囡以后还是要把演戏当成副业发展。”
  望子成龙的心是不假，可这种教育方式让人皱眉。
  “……请问，姐你是什么大学毕业的？”
  对方侃侃而谈道：“我？我的学历没什么好谈的，我们那个年代啊小学读完就非常不错了，毕竟当时义务教育只到小学为止，小学也才五年级呢。”
  洛十方歪了歪头：“所以姐是初中没有读完？”
  “话是这么说。”对方咳嗽了一声，继续转移话题，“你还小，不懂我们那个年代是什么样的，也不明白教育孩子是一门怎样的学问，按照我这种严厉的管教法，以后孩子才能考进名牌大学，成为人上人。”
  洛十方想了想，说：“这年头还有父母和孩子一起考研的例子，姐如果想做榜样的话，不如考虑下以身作则，跟孩子一起学习，干脆以后和孩子一起参加高考，这样姐也是个有名牌大学录取通知书的人。姐把在孩子学习的时候玩手机看电视安排好，年龄大了就在孩子拍戏的时候巩固知识，这样挺好的。”
  对方尴尬地摆了摆手：“我都年纪这么大的人了，这哪儿成啊？我这不是要教导孩子热爱学习，珍惜学习的机会嘛。”
  洛十方咧嘴一笑：“活到老学到老嘛，毕竟姐你也就怕人没文化不是？反正姐自己也挺空的，姐夫也有份体面工作，孩子都出来赚钱了，那就搞搞学历呗，我看姐是个勤快人，连小孩儿都不给休息，又是搞工作又是搞学习的，想必姐是个非常热爱学习珍惜学习机会的人，拥有这样优秀品质的人实在是不多见啊。”
  其实他都明白，对方初中没毕业说到底哪有什么理由？就是懒嘛。
  当时没钱，现在又有钱又有空的，赚钱都能靠上孩子了，怎么就不见学习去？
  洛十方给小女孩儿捏了捏手指，疏通一下筋骨，便悠悠地走到一旁看台词本了。
  徒留下小女孩儿亲生的妈尴尬地站在原地，一时间搞不清楚洛十方究竟是单纯的聊天提建议，还是在指责她又没文化又懒，还在用错误的教育方针教导孩子。
  这一幕叫严渊看在眼里，忍俊不禁地弯了弯嘴角。
  他算是看明白了，洛十方对有失偏颇的教育方式略微生气了。
  他走到洛十方身边，淡淡地问道：“你很喜欢孩子？”
  “还成，不过养孩子很费心，而且我也是个没有子孙缘的人，所以并不考虑得那么长远，没有也挺好的。”洛十方翻到剧本后面继弟继妹青春期叛逆的剧情，摇了摇头，“孩子都不好教啊，严先生喜欢小孩儿吗？”
  严渊想了几秒后，也思考不出个什么答案来：“如果是乖巧听话的孩子，是喜欢的吧，比方说你小时候这样的。”
  虽然他没有看过对方的童年照，但在他的想象中，应该会是个认真扎实地生活在山野乡下的可爱正太，和其他调皮捣蛋的熊孩子截然不同。
  “我还以为严先生会说自己，不过我小时候倒是不调皮，每天都在修炼，稍微大一点家事都是我全包了。”
  洛十方回忆了一下过往，发现自己的童年里虽然大多是刻苦的修炼记忆，在闲云村里也没两个同龄玩伴，不过山村生活本身就其乐无穷。
  他不禁笑道：“我有没有孩子不要紧，不过以后严先生如果有孩子，我会将他当做亲生的一样去疼爱的。想来严先生的孩子应该会和严先生一样，是个冷静又有主见的。”
  严渊沉默片刻，心中莫名升起一股烦躁感，顿时觉得想象中的小孩儿形象变得碍眼了起来，回答的时候甚至有些生硬。
  “……目前没考虑婚姻和孩子的事情。”
  洛十方：“这样啊。”
  严渊又觉得自己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妥，便补充道：“跟你一起生活，看你拍戏，我觉得很有意思。”
  “严先生说笑了，我总不可能拍一辈子戏吧？不过我跟严先生想法一样，现在真挺好的。”
  洛十方的话让严渊扬起一抹清淡的笑容。
  当晚还有一场戏，就是方杰生的继弟被孤儿院带走后，他去偷偷观察情况的剧情。
  孤儿院对方杰生一个学生而言是陌生的存在，管理镇上孤儿院的是一个胖胖的中年大叔。
  他觉得男人比较粗糙，兴许会有一些地方照顾不周，暗暗告诫自己，无论继弟在里头过得怎么样，那都是仇人的孩子，看在以往一起生活了两年的情分上，看过这一次就可以斩断念想，自此再无瓜葛。
  虽然孤儿院的围墙为了防止小孩儿偷溜出去设置得又高又厚，但方杰生仗着自己体能好，抓住砖头缝隙，很轻易地就跳了进去。
  然后，他便透过窗户，看到了孤儿院内的情景。
  许多孩子安静麻木地坐在桌子上吃饭，给他们吃的东西都只是清汤寡水，要不然便是各种蔬菜混在一起的糊糊，一看就让人觉得胃口全失，且这样的菜色跟孤儿院对外开放日那天完全不同！
  “或许是怕小孩子噎着，也或许是厨房食材准备没到位，就给他们整点这样的东西随便吃吃……毕竟是大锅饭，偶尔难吃点也正常。”
  这间孤儿院是由民间某位好心富商开办的，为此那位富商还被好多人送了锦旗呢。
  然而，如果只是饭菜还能给他搪塞过去，那么接下来的画面，就叫方杰生无论如何都无法释怀了。
  继弟眼泪鼻涕流了一把，这会儿正坐在位子上缓慢地往口中塞着食物，一边说着好难吃，一边却又不浪费粮食地吃着，通常而言这样的好孩子是应该获得表扬的。
  然而，因为嫌他吃饭的时候多嘴，又吃得慢，眼看着其他孩子陆陆续续都吃完了，他却还有很多剩下，一旁的看护人员看了，竟是直接将他的脸摁到了饭菜中。